这个周日就是第91届美国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的日子了,但这一届,似乎一直风波不断。 先是奥斯卡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AMPAS)想要增设一个“爆米花奥...
这个周日就是第91届美国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的日子了,但这一届,似乎一直风波不断。
先是奥斯卡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AMPAS)想要增设一个“爆米花奥...

这个周日就是第91届美国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的日子了,但这一届,似乎一直风波不断。

先是奥斯卡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AMPAS)想要增设一个“爆米花奥斯卡”奖项,结果因为招致大量反对而放弃;

然后是颁奖礼主持人凯文·哈特因为曾经的不当言论而主动请辞;

再接着,学院又“作妖”似地宣布把其中几个稍微次要的奖项放到广告时段颁发,这一下又引起了行业和好莱坞大佬的激烈反对,李安、昆汀、布拉德·皮特等人纷纷签署联名公开信,迫使学院“收回成命”。

事情还不止如此,大家最关注的,当然是哪些影片被提名了,哪些影片最终会得奖,于是我们看到,今年出现了第一部入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超级英雄电影,今年也出现了一部史上最有可能揽获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流媒体电影……

前者收到的眼球相当多了,今天我们就来谈谈后者。相信听完这一期《八分》,等到本周日最终大奖揭晓之时,不管花落谁家,你都能会心一笑。

1.成功冲出美国影院的电影

我其实没有那么关心奥斯卡,但是我喜欢电影。尽管已经有很多人讨论,你也或许略闻一二,但我觉得今天还是值得谈一谈这部超级大热门电影:《罗马》。

首先此片最值得关心的是,如果它真的获奖,它不只是第一部用外语、第一部从头到尾讲西班牙文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电影(注:非“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它还是第一次由当代互联网的流媒体公司,打破美国传统老牌studio的垄断,这家公司就是Netflix。

Netflix虽然目前还未进入中国大陆市场,但它已经是国内很多视频平台效仿的对象。

它覆盖了全球190个国家,有一亿三千万订户,每年用80亿美金的预算自己制作、生产节目,以及购买版权,已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互联网时代一家超级无敌的流媒体公司。

Netflix的经营模式不用多说,网上都能查得到,我作为其中一名用户,更想谈一谈体验——的确是非常好。很奇怪的是,在Netflix看影片非常流畅,在同样的网速环境下,它的影片效果与素质胜过很多其他平台。而这,无疑依赖于它所拥有的一支极其强大、优秀的技术团队。

Netflix当年的成名作就是自制影剧《纸牌屋》,而且不像传统的电视剧播放模式一集一集地推出,而是一口气将整季节目全丢上网,这些做法打破了很多行业传统的行规,偏偏又非常迎合新时代的观赏需求和体验。

这一回它全力支持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的电影《罗马》,其实题材各方面来讲都非常冷门,也可以说是一次很大胆的决定。

这部电影如果放在好莱坞,1500万美金的预算,不算什么大事,然而考虑到这整部电影是在墨西哥的墨西哥城拍摄,用的都是当地演员,从头到尾讲的是西班牙文,而且是黑白片拍摄,没有一点配乐,其中的女主角还是素人演员,在这个情况下要投1500万美金,很不容易。

哪怕卡隆这样一个金像奖级别的大导演,一个墨西哥非常受关注的中生代大导演,他要在好莱坞拿到这笔钱也不容易。

然而,Netflix慧眼识英雄,愿意支持他。眼看着Netflix就要得到它的回报了,这个回报就是刚才说的——能够在金像奖里捧回一连串的奖杯。

这件事情其实是对影视行业一次巨大的冲击。

其实全世界没有几家影院上映《罗马》,在美国基本是寥寥可数,仅有几间电影院放映,最主要的播放渠道则是Netflix自己的平台。

也就是说,现在有一部电影,它不用在影院播放,只在互联网上播放,都能够参加奥斯卡的评选活动,当然会在美国惹起一些争论。

一些老牌影人,比如斯蒂芬·斯皮尔伯格,他就曾经批评过去几年的这种趋势,因为Amazon亚马逊也在干类似的事情。

亚马逊两年前曾出品一部非常好的电影——由亚马逊出版、投资、发行的《海边的曼彻斯特》,这部电影在奥斯卡金像奖里得到了两座奖杯,当时斯皮尔伯格就说:

一部电影没有在影院,没有在一种恰当的环境下,让观众去欣赏它、感受它,反而在互联网上,让你在电视、iPad,甚至手机上面来看,然后再在正式影院播出,可能播一两周、少数几家影院,这样的电影它能够被称作“常规电影”吗?它顶多是部“电视电影”,TV movie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好像时代的潮流就是这样。想想看,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地进电影院里,正正经经地看过一部电影?

当然今天在中国,进影院看电影又重新成为潮流,这是另一个有趣的题目,我们稍候再讲。但是今天大部分人对电影的观赏经验,说不定都已经是来自家里的电视、电脑,甚至是手机屏幕了。

那么在这个时候,把电影首先放在这种环境下播放,又有什么不行?因此很多人说,这一回Netflix可能会彻底改变美国的传统影院发行制度了。

2.不想感动你的电影

其实《罗马》这部电影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在我看来更加重要的奖项,那就是威尼斯影展的金狮奖。电影到底有多好就不需要再跟大家多说了,只补充一两个“噱头”。

我在看的时候,就在想女主角怎么能够演得那么好?我就没见过这位演女佣角色的演员,我也看过一些墨西哥电影,没见过她,后来一查才发现这个演员雅利扎·阿巴里西奥 (Yalitza Aparicio),原来是第一次参与任何形式的演出。

她过去没有演过校园话剧,甚至她是一个墨西哥的原住民,刚刚大学毕业,主修的是儿童学前教育,自己跑去试镜,没想到一选就选中了她,真让人吃惊,你要去看那部电影才知道她演得有多好。

说回挑中她的导演卡隆,在这部电影里也采用了很多独特的拍摄方法,比如整个电影是按照剧本顺序拍下来的。

我们通常看到的电影顺序,绝对不是真正拍摄的顺序。因为从成本、场景、演员配戏各方面的角度考虑,很多时候是一场一场组合着来拍的,不可能完全按照剧本顺序拍,只有非常少数电影才会这么做。而1500万美金的制作,对于一部独立电影而言已经非常大了,在这种情况下按顺序来拍一部片子,可以说是相当罕见的。

这部电影的拍摄风格也相当有意思——

《罗马》是一部一开始就会让你注意它的电影,它是部黑白片,但是让人尤为注意的地方是,当前三个镜头结束之后,它进入到了一个室内场景,也就是电影里面的家庭。那家人的生活环境,它用三个镜头做了一个开场的交代。

第一个镜头拍到女佣从室外庭院走进家里面,跟着她要上楼梯,好像要打扫环境。

第二个镜头就在二楼,她在一个相当大的空间里面,在几个房间之间来回收拾床单,收拾衣服,要预备拿去送洗。

第三个镜头我们又回到了楼下,看到她把一些衣服抱下来,急急忙忙出门要去接她主人的小孩子放学。

这三个镜头有什么特点?第一,我们注意到镜头用的是一个很大景深的广角镜头,把整个室内的生活场景拍得相当宽阔,甚至是壮阔。

这并不是很常见的处理方法,广角镜通常是要拍雄大的风景,但是放在室内,当然过去也有些导演例如泰伦斯·马力克(Terrence Malick)做过,但这并不是常见的做法,十分特别。

第二,更特别的是,你注意到这个镜头有缓慢的引机运动,是一个横移镜头,很缓慢地把镜头从左到右扫一遍,楼下扫一遍,楼上扫一遍。

第三个特点是,横移的时候镜头的景框不是跟着演员的移动走,虽然我们仍然看到演员在这里面活动,但是这个镜头并不是百分百跟着她的。

这三个镜头综合起来产生了感性上一种什么样的效果呢?第一个效果就是,让观众从这一刹那开始,就意识到自己是很难投入这部电影的。很有趣,对不对?

之前说过,卡隆导演很怀念他在墨西哥的童年环境、他的家庭往事,尤其很怀念在他家工作过的女佣的故事,他要为女佣和他的家庭拍一部电影,在这部电影里面,男人都不是很理想。

但是这部电影不是让你深入到角色身边,乃至于代入他/她的位置去感受他/她的哀戚、喜乐——相反的,导演从一开始就不想你太投入,他要给你一种距离感。

整部电影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距离感,因为那种镜头运动都不是一些自然的、视线的运动,它那么的不自然,使得你一开始就意识到了镜头的存在;由于你意识到了镜头的存在,就产生了一些像布莱希特所说的间离效果(defamiliarization effect)。

3.阿方索·卡隆的自我“反常”

观众一开始就看到了,这部电影其实并不想感动你。

加之,它没有配乐,没有非常夸张的情绪表达,它只想跟你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是一种“中距离”,而在整部电影里面我们果然也看到了很多中远景镜头。

问题来了,要拍这么一个自己很怀念的童年故事、家庭环境,为什么不是很温馨的回忆,而是要跟它保持距离?

这就让我想起华人世界一位大导演侯孝贤,其中一部早年非常优秀的作品就是《童年往事》。

《罗马》可以说墨西哥版本的《童年往事》,侯孝贤对待他所描述的童年怀念,几乎也是采取同样的态度,就是保持距离地、很客观地去观察。

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人翻看以前老式的那种相片薄回顾往年,过程中是一页一页地看那些照片,是有点距离的,好像站在了一个经过时间剖析之后、一个遥远的位置去回看你的过去。

所以这部电影很奇怪,很多人说看了很感动,但那种感动不是一般我们熟悉的套路,它是让你在距离之外,对这个家庭有一种观察,但是观察本身又是那么和缓,仿佛一个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天使,带着爱怜的眼神来看这个家庭将要发生的悲剧一样。

这样的一种观看,几乎是一种带着悲天悯人的态度的观看。

当然除了刚才说的这种镜头马上提醒你“这是一部电影”之外,它的长镜头运用也很精彩,以至于你明显觉得这个导演非常高深地在秀他的长镜头功力。本来阿方索·卡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人类之子》、《地心引力》两部作品都有非常著名的、精巧复杂的长镜头设计。

但是这一回不一样,他的长镜头几乎是最简单缓慢的那种长镜头。

比如电影接近末尾时,妈妈带着几个小孩与女佣,跑到一个海滩度假胜地去度假,其实是因为那几天抛弃他们的老公要回家收拾东西。她在这个本应很愉快的旅程中告诉了孩子们事实的真相——你们的爸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片段里有一幕非常重要:小孩们在沙滩上玩,有两个小孩不太会游泳,被海浪冲了出去,同样不会游泳的女佣就冒险去把他们救回来,拥抱到沙滩上,然后终于这时候,女佣吐露出自己最伤心的一段事情,这一家人连着女佣紧紧地抱头痛哭。

这段很明显地说出了一个现象,我们在电影里一直能够观察到,就是这家人对待女佣,是真的把她当家人,女佣对待这个家庭,也的确是把那些孩子当成自己的小孩一样,关系非常亲切。

这一幕的长镜头,从沙滩上往海边移出一点,再移回去,看到妈妈说她要去给车子上润滑油,待会回来,然后镜头再出去,看到女佣跟一个小男孩在聊天,大概也就是导演小时候,此时女佣看到沙滩上有些东西不对劲,跑出去,镜头跟着出去,再出去,我们这才知道另外两个小孩在海上发生危险了。

女佣就迎着海浪一步一步走出去,越走越深,镜头一直跟着,迎着浪一直拍出去,再拍到她把孩子们救回来,到了沙滩上面,大家相拥而泣。

其实这段拍摄,说起来好像只是这么一来一回,但难度相当高。你会发现,其实你不太能注意到这是个长镜头,因为镜头的运用那么自然,又让你觉得你是跟着情绪走的。所以电影里出现了两种很特殊的情况:

有时候是为了让你不要过度投入情绪,好像是要让你关注到这些人物是在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与空间里运动的,想让你知道这些人物所活着的房子、环境、时代是什么样的;但有时候,它又会不动声色地让你产生情绪,跟着里面的人物情绪走。

这两种处理方法常常夹杂在一起,为这部电影带来了一种非常有趣味的节奏感。

4.在电影院观影,其实是一种冒险

这部电影很奇怪,它是一部在流媒体上首映、投资很大的电影,居然会被允许用黑白的方式来播放,而且是一个发生在墨西哥70年代背景下,大家并不熟悉、非常个人化的小故事。

第二个奇怪点在于,它在互联网上播放。可是根据我自己的观影经验,它其实特别适合在影院观看。

Netflix在美国做了很仔细的要求,它要求用70mm胶片来放映,影院一定要有Dolby Atmos这样的音效设备,诸如此类严格的规定,使得愿意配合的影院非常少,大部分人还是在电视或者电脑上看的。我很幸运是在香港影院看到,我敢告诉你,那完全是两回事。

在电影院用阔银幕的标准来看这样一部黑白片,感觉简直太震撼了。

因为这部电影拍得十分细致,经过很高效率的数码修复与数字处理,你会注意到黑白片的灰度有相当丰富的层次,那种体会真的是要在大屏幕上才看得到的。

但是这样一部适合大屏幕播放的电影,却偏偏是由流媒体首先提供出来。这让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观影经验,我的童年往事,跟现在很不一样。

现在手机上都能看电影,可是我们仍然喜欢去电影院,就是因为电影院经过时代的淘洗,逼着它表达出电影院与一个人在家孤独地对着屏幕看电影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就是:它要给你更好的环境。有豪华的沙发,有酒水供应,甚至有美食,以至于你觉得不是去看电影,而是去享受一种特别的体验。

但我小时候那些电影院真的很破烂,凳子常常被人划破,沙发里面的棉花会跑出来,有的时候直接是木板凳,在一些电影院里夏天看戏是没有冷气的,你可以想象是开风扇的。影院外面很多小吃摊,可以买烤鱿鱼、臭豆腐,到电影院里面去边吃边看,甚至那时候电影院还能抽烟。

我记得当年在香港看电影,有时候看到黑帮片里银幕上的大楼,比如说发哥点根烟很酷,影院底下就有无数的星火闪起,因为这时候所有的烟民观众看到发哥在抽烟了,也忍不住来一口,整个影院烟雾缭绕。

但是我好怀念那样的观影环境,那么庶民、那么随意,但更重要的是什么?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和自己在家或者几个朋友家人看,最大的分别就在于,跟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在漆黑之中他坐你隔壁左右,那个时候我们为了荧幕上的事情,有时候会动出真感情,或者笑或者哭。

想想看,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在几百个你不认识的人中间,在哭泣,在流泪,或者忘形地哈哈大笑?只有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面才会。

一部好的电影,特别是那些“逼出真我”的艺术作品,永远会逼迫我们展现出自己最真实、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面。

好的电影能够呼唤出我们的这一面,当我们这面被呼唤出来,有时候是带着强烈情绪的。而那种情绪的表达,我却居然能够在一些并不认识的人身边表达出来,在一群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平常认识的话可能会不喜欢的人中间,我居然把我的真我拿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看电影,它是一种冒险。

所以看到Netflix出资拍出了这部在流媒体上面播放的《罗马》,我觉得好吊诡。

这是一部能够“逼出真我”的电影,是一部最适合在影院观看的电影,可是它偏偏有可能是第一部没有在影院首映,而可能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的电影。

本期八分问答

[本期提问者 | 光冥 ] :道长您好。为什么现在这么多“辱华”新闻,是媒体煽动,还是公民自觉呢?为什么以前这样的新闻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