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乐园》影评:梦里不知身是客

《军中乐园》由钮承泽执导,阮经天、万茜、陈建斌、陈意涵、王柏杰主演。电影聚焦的是国民党退到台湾10余年后,被强制入伍的年轻阿兵哥进入特约茶室(军中性...

《军中乐园》由钮承泽执导,阮经天、万茜、陈建斌、陈意涵、王柏杰主演。电影聚焦的是国民党退到台湾10余年后,被强制入伍的年轻阿兵哥进入特约茶室(军中性工作者工作场所)工作后的各种经历。

《军中乐园》这部片据说恐难上映,但早从钮承泽导演带摄影师曹郁赴高雄军事基地拍摄被军方抓捕的新闻开始,就已引得很多朋友好奇。待预告片出来,国民党溃逃台湾后的那段历史、反攻大陆的“宏图”、军队官办妓院的畸态,零零总总更引人遐想。

导演把故事搬到与厦门隔水相望的金门岛,这是当时炮击金门的大背景下台军每日战战兢兢死守的“边境线”,也是号称十万国军驻扎的一岛一”世界”。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插交织成这段连台湾人自己都不了解的历史,也难怪在台首映时,那些十几二十岁看着综艺节目长大的台湾小朋友们操着嗲嗲的口音彼此抱怨道:真的看不太懂哎~这段历史,能说懂的人,恐怕就是眷村那些垂垂老矣却仍带着大陆乡音的老兵与那些如今提起当兵会摇头取笑年轻人不懂吃苦的台湾老阿伯们:论当年,国民党一跑来台湾,当兵要三年……

《军中乐园》影评:梦里不知身是客

《军中乐园》影评:梦里不知身是客

电影里的世界很小,只有金门一座岛。所有的人都困在岛上,不论是军人还是那些“军中乐园”的妓女们。国民党占据台湾后,把当年在大陆抓壮丁的风格也一并带走,不但带来的部队要严格训练,所有台湾本地男青年的噩梦也由此开始。据资料记载,当时国民党政府的兵役法规定陆军服役期为2年,海军和空军的服役期为3年。男主角阮经天饰演的罗保台是个出身教师家庭的斯文青年,当兵之后,“不幸”抽中了位于金门的陆军。

为什么说抽中?是因为台湾兵役的安排是靠新兵自己抽签决定的,这一制度至今仍保留。在电影删减的片段里,有“抽签”这一所有台湾当过兵的男青年们噩梦般的回忆,台湾人都知道金门、妈祖这一带的外岛艰苦,烧香拜佛祈求不用离开本岛,男主小保运气不佳,一抽即中。

入营第一天,一群小伙狼狈被推搡下车,只穿着一条红裤衩背着武装带、浑身糙黑的士官长老张(陈建斌饰演)就来挑人,身板高大、胸脯够壮的被留下成了“海龙”,这就是当时蒋介石组建的陆军特种部队。后来电影里小保穿的运动服印着“蛙人”两个字,在网上找到的这些海龙老兵的老照片,就是当年蛙人部队训练的真实模样,和电影里陈建斌饰演的人物老张几乎一模一样。

而据照片里这名老兵说:当年他作为跟随国民党逃到台湾的部队,听到参加海龙能奖励回家,于是和同袍们踊跃报名。这点电影倒是不曾提及,现实比电影更添一层心酸。

整个台湾是败兵之师最后的堡垒也是出不去的牢笼,军营是也是牢笼,而在军营中被铁丝网圈起单独训练的海龙更是牢笼中的牢笼。小保在长官老张手下训得生不如死,最后在游泳训练中被彻底除名——蛙人部队当然要好水性,小宝在水里游泳连方向都分不清,直愣愣朝着大陆的方向就游过去,这等货色海龙自然要不得。男主性子老实,又是教师家庭出身算得上书香门第,家里还有女朋友在等所以一心守着童子身,于是顺利通过考核被调去了“军中乐园831”供职。长官这一举动自然大有深意,因为军中乐园是风月之地,要挑个不好色的老实人便于管理。

何为军中乐园831?

这两个词不但大陆人陌生,就连台湾新一代当过兵的青年也不太知道,查过些资料才知,831就是台湾军中妓院的代号,当时也叫“军中茶室”,妓女都称为“侍应生”。

金门的军中茶室是国民党政府在民国四十年前后设立,目的是为了“稳定军心、解决军人生理需求”,安抚大批被他们裹挟来台的外省士兵,据说还分士兵部和军官部。妓院老板多为军中有关系有门路之能人,从岛内招募自愿来金门服务的年轻姑娘,需年轻、身家清白无前科甚至还有身家调查,据说也有少部分妓女是为来抵债或犯了罪来抵刑。茶室的消费守则以一本正经之口吻明文规定要茶室附送保险套并要求办事前涂抹消毒药膏,每人几分钟办事时间不得拖延等等,甚至文宣部门还提出不少类似“人人有欢乐,军民是一家”“事前擦药,事后小便”之类的宣传口号,不可谓不荒唐。

电影如实还原了这些所谓的“军民同乐”的荒唐场面,男主小宝进入茶室之后,前辈老兵向他讲述工作内容,消费的军人按墙上的照片号码挑人,然后买票进房间,红灯亮起即为办事,超过十五分钟就算超时,必须续票。

姑娘们不能挑客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接着客,运气好业务主动者如陈意涵扮演的阿娇,钓上了老张这个实心眼的恩客,宁可砸锅卖铁也要给她买首饰讨好;

也有运气不好如那个叫莎莎的女孩,和小宝的同乡华兴相好,但华兴只是个新兵,莎莎平日还受其他客人欺负,有客人要走后庭被莎莎拒绝就动手暴打;还有小宝一眼看去就惊艳到不敢直视的妮妮,宁可自掏腰包续票也不要多接客人……

还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霞姐,边办事边织毛衣的胖子大姐头……女人们在妓院也如同这些军人们在兵营都是身处牢笼身不由己,但却又怀着各自的心思麻痹着自己得过且过。军人把被长官欺负、不能回家的痛苦发泄在柔弱女子的身体上,女人们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戴罪之身卖身减刑勉强忍受。

虽是如此,导演却没把它拍得沉闷灰暗,反而一张张咯吱咯吱摇晃的木床上意外地充斥着颜色,妓女们五颜六色的香艳内衣与鲜艳被褥,床头的镜子、书本、明星照、花样各异的小玩意相映成趣的凸显着每个人内心对未来的梦,床上的两个人都知道不会一辈子在这里,退伍之后或是离开妓院之后都是新生活的开始,窗外的阳光摇曳,这最真实的人类最原始的行为倒显得如梦似幻一样不真实了。

电影主要人物有三组,三条线交织着描述了三对男女的故事。士官长老张和爱钱的阿娇,男主小宝和自掏腰包续票的妮妮,还有小兵华兴与挨打受欺的莎莎。

思乡

陈建斌扮演的士官长是片中最出彩最打动人的角色,一开场就是个军队强者加虐待狂暴君的形象,红裤衩裸上身,一身黑肉,一张糙脸加褶子,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一脚踹飞一个新兵,挑新兵像挑牲口一样看牙口捏胸脯,海中训练把手下个个折腾得口吐白沫、生不如死,别人当兵苦不堪言,这位看起来当得还挺顺手,硬得像块黑铁一样插到哪里都难不倒一样。

这种人是部队里身经百战、早已对生死和疼痛麻木了的那种硬汉子,也是那时代很多外省士兵的缩影,他大字不识一个,连去当铺当手表给阿娇买镯子都要带着小宝,因为不认识当铺的当票,他听不懂台湾人的本地话,所以和本地人格格不入,因为没有家人在,所以唯一的朋友就是全岛上唯一一个和他操着同样乡音的战友,老张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军中乐园的阿娇身上,还以为阿娇姑娘也是一样对她真心实意。自从送了阿娇戒指以后,阿娇挑衅地说:你敢不敢娶我,老张粗鲁地抱着阿娇,那一刻应是下定了决心,但阿娇却看着新戒指心不在焉。老张一开始粗鲁又暴力,小宝对他又敬又怕,但自从两人坐在海边晚风里听老张说起家乡事之后,两人成了真正的朋友。

谁会想到某天在地里干完活回家,远远已经看着家里房顶的烟囱冒着烟,想着不知今天亲娘做了啥好吃的是不是包了饺子的时候,会从此被路过的国民党抓了去,再没回到家。娘给做的新鞋还舍不得穿,刚下完地想把脚洗干净了再穿,谁知道新鞋还没沾脚,这辈子就踏上了一条再也回不了家的路。小宝提出帮老张写家书,到时候通过自己日本的亲戚寄回大陆的时候,老张踌躇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宝替他编出了一番加官进爵如同黄粱美梦的假话来,老张也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些信永远也寄不回去,寄回去只怕也无人查收,但做一场梦也不错。

老张看到同袍在金门娶媳妇的时候,自己也动了结婚的念头,为此还借钱置办了彩礼,对象自然是阿娇。和阿娇结婚是老张决心扎根台湾的一个契机,像是老张对自己的交代——也许永远回不去了,就且把他乡当故乡地过下去吧,只要身边还有这么个真心实意的人,可惜,这是老张的一厢情愿,阿娇心里根本不喜欢他。

很多军妓都是被家人卖给人贩子或是被卖了抵债才坠入风尘,阿娇也说过自己被亲哥亲爹糟蹋过,她现在巧言令色地从不少恩客那里赚了不少的首饰和钱,盼着有一日能拿着钱走上新生活,和过去的一切诀别,包括这个岛、这个岛的所有人,以及这段当妓女的过去,老张自然也在其中,结婚退伍开个饺子馆过小日子只是老张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不是老张一个人的悲剧,而是当年无数外省老兵的悲剧。身不由己来到异乡,退伍后没有一技之长,一辈子栖身于孤立台湾大社会之外的眷村,说着乡音不改的语言,过着穷困的生活,有人大把年纪花钱买媳妇被中介骗得人财两空,数十年后终于两岸开放,回乡看看却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窘境。

在结尾老张的回忆里,记起少年时被说了亲的邻家放羊姑娘,记忆里那放羊姑娘被代入了阿娇的脸,可见一直以来老张都把所有思乡转移到了阿娇的身上,真正的故乡早已模糊,没有去路也没有归途,老张选择绝望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破灭的梦,毁掉自己也毁掉了阿娇。

迷惘

小保的小同乡华兴问他:为什么要当兵?他是台湾本地孩子,之前的台湾是日据时代,他一辈子没去过大陆也不知道什么历史变迁,再后来国民党来了就喊着反攻大陆、收复国土,为什么要反攻?祖国又是什么?在华兴看来,反攻大陆和他没关系,他本来在家好好地,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打仗?华兴想不明白。

老张自己就是大陆人,反攻大陆最大的吸引力不过是能回家,但当年他却是和其他战友一起被从大陆打去台湾的啊?那么又为什么打仗呢?只不过是因为回家路上碰巧被抓了丁,这个人生没一步是自己选的,却永远回不了头,老张也想不明白,但他不问任何人,只是对着大海忍着思乡的眼泪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不是骂任何人,大约只是骂这人世,半点不由人。

很多看过此片的台湾男青年都从华兴在军队的经历看到了自己,就在今年台湾军中还发生新兵洪仲丘被长官体罚致死的新闻,由此引起台湾舆论的轩然大波,据说在军队这种体罚也是常态。小保去茶室第一天就拜了学长,从此跟着学长教的做,幸运的是学长也没为难他。而华兴去的坑道里水气淋漓,所有人都过着浑身长疹、不见天日的生活,体罚下级是唯一的乐趣和发泄。

华兴半夜被罚淋雨站哨二十小时,半夜被罚在水里做俯卧撑,还要掏钱请老兵们去茶室嫖妓,后来在茶室遇到常被欺负的莎莎,两人同病相怜。在华兴决定当逃兵的那天,他给莎莎换了军装,帮她把长发剃掉,剃头的过程也是当兵的必经之路,剃了头就意味着与过去的日子诀别,新生活在前面,但前途未卜,照样也不由人。

华兴和莎莎携手冲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大海对面是素未谋面的‘故土’。导演最终也没告诉我们他们到底有没有游到对岸的大陆。不过游到了大陆又如何?海的这边也同样是身不由己的年代。

纯真

男主小宝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纯真,即使在军中乐园里,大家都免不了买张票进去销魂一刻,连时常受欺负的妓院厨师都说,攒够了钱买票进去干上一整轮,但小宝始终坚持给女朋友写信,坚持守着童子身给未来老婆。

小保后来被女朋友甩掉,这件事也是当兵青年常遇的挫折,台湾小青年们称为“兵变”。小保被与众不同的妮妮吸引,经常半夜和她一起弹吉他,听她唱那首“there is a river of no return”,两人是真正从精神恋爱开始的关系,虽然缘起于妓院这样最是肉欲的地方,但偏偏纯洁的没有一点下流肮脏。但妮妮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她有孩子,还有杀夫的罪行在身,卖身只是为了减刑回家看孩子。

小保有退伍的那天,妮妮也有出狱的那天,在两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出茶室看昙花的那天就注定了这段感情无法有结果,冒着生命危险去看的昙花最终没有开,就算开了也只是昙花一现,妮妮临走前想和小保真正的亲密一次,但小宝却跑了,临走前结结巴巴地告诉她的还是当初那句纯真的老话,这是留给未来老婆的,小保知道,他和妮妮没有未来,妮妮不在乎,可小保还在乎,他仍旧是那个纯真的青年。

虽然女主角万茜扮演的妮妮非常美丽,清纯中带着挑逗,但是妮妮的这个人物设定的有些模糊,说她自掏腰包续票只为少接客,还带着自己父亲留下的名牌手表,看似很有背景也出身优渥,可电影并未交代更多。会唱英文歌气质出众看似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却因为遇人不淑与一个家暴男私奔,最后不得不杀夫脱身,这故事和其他故事相比太缺少时代性和普遍性,大约导演只是想描述军妓中戴罪卖身的一部分,但仍旧是显得不太真实,也没有太打动人的地方,人物的形象远不如其他人鲜明。

小保后来在妮妮走后继续供职茶室,由新兵变了老兵,成了别人的“学长”,过去他忐忑地陪着姑娘们去镇上烫头发(部队害怕妓女逃跑),看着理发店外学长在街上和镇上卖东西的姑娘打情卖俏,现在理发店外谈笑风生的变成了自己,理发店内局促坐在妓女们身边陪着烫头的却成了另一个青涩的新兵;小宝终究也没把童男身留给未来老婆,他后来也成了买票一族,许也真的干过了一轮,无从得知。

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保不是一个特定的人,也只是那个时代万千新兵中的一员,从青涩到随波逐流,退伍之后,却又如释重负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茶室老板说: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和军中乐园一样,应时而生,应时而亡,走出了茶室的小宝心中仍留着纯真的幻想,在结尾,他幻想自己和妮妮结了婚,老张开了饺子馆带着阿娇生了孩子,华兴和莎莎顺利游到了大陆扎根祖国,每个人都有美好结局,军中乐园的阴影仿佛不曾存在过。

导演这次仍旧启用爱将阮经天,并且提携多个台湾年青演员,如陈意涵、王柏杰、小虾、雷捷熙等等。不得不说这些演员当中只有阮经天在这些年的磨练中脱去了昔日台式偶像剧的拿腔拿调,演出了自然与真诚,和陈建斌的搭配也不觉突兀,其余人大多或僵硬或游离,无需赘述。

虽然在甄嬛传中大家对陈建斌的表演多有争议,但在这部片子,他的演技可以绰绰有余地碾压所有人。尤其是为求转型已牺牲到全程穿胸罩薄纱的陈意涵,她在片中不但背面全裸并接受了极其不雅的死状,不可谓不用力,但塑造的人物仍旧是流于表面,再用力也让人无法相信她就是那个可恶又可叹的妓女阿娇。预告片里“你为什么要和杀了老公的人那么好”和“你们这些外省仔一辈子也回不去了”两句重要台词都是整部片阿娇的精华戏份,可惜用力拿捏地结果仍是令人出戏。

与年轻演员形成对比的是,另一个台湾老演员苗可丽在仅有几小段的戏份里倒是把阿霞姐这个风尘里做惯的半老徐娘演得十分自如,只能说新演员再接再厉。

以前看过钮承泽的《love》,未留下深刻印象,这部《军中乐园》大约寄托着导演自己身为外省人的独特感受,所以拍得格外用心。看过影片会发现影片的格局远比想象中要小,几乎没有探讨太多战争与人性,没有如期望中反应多少大时代的变迁,仅仅是一座岛,一小段有关风月的历史,甚至算不上一段时代风情,最多只是一小窥那个年代的军营一角。全片就是一个词:身不由己。妓女们如此,军人也是如此。

台湾很多电影其实都是这样,小视角小格局,再大的问题都能浓缩成一缕微风吹皱一滩春水的小情小爱,于是看完总觉得精致有余又少了点什么,男女主这一段爱情尤其明显地空洞拖沓,但总的来说,这部电影仍有不少打动人之处。

镜头拉远的金门眷村遥遥的一片红屋顶令人不难想象此中有多少人扎根异乡、从此只能梦里还乡,不知归途。而如梦似幻的军中乐园与昔日金门岛的繁华也如尘埃消失在历史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谁还记得他们后来都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