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香港文化中心,星光熠熠,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举行。《桃姐》连获五项大奖,包括最佳电影、最佳编剧,刘德华、叶德娴凭借《桃姐》双双拿下...

核心提示:香港文化中心,星光熠熠,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举行。《桃姐》连获五项大奖,包括最佳电影、最佳编剧,刘德华、叶德娴凭借《桃姐》双双拿下影帝影后,导演许鞍华也凭借《桃姐》获得了最佳导演奖,这场盛宴似乎只为《桃姐》而开。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我刚刚看了《桃姐》,今天早上还在哭,这个不是廉价的感人。

梁文道:你的眼泪太廉价了,这句话完全没意义。

窦文涛:我的眼泪不算数,但是我们的制片人张力也跟我讲,她在北京看了,她说讲一讲《桃姐》,真的是很感人,所以我看了之后,昨天咱们跟陈可辛聊金像奖的疑问就不存在了,当然要颁给《桃姐》,《让子弹飞》它已经在票房上,已经在商业上收获了很多的成功,作为香港电影金像奖,我认为那当然是《桃姐》,这个格不低,平平淡淡当中见出很多很多的东西。

马家辉:我蛮惊讶的,因为我以为这种香港片,题材也很本土的,像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请佣人,她不算长期的马姐,短时间有来过,我们才感觉到那种感到的地方,我是好奇为什么内地的观众看了还是会哭,是哭你们请不起马姐吗?

窦文涛:请不起这么好的佣人,我跟你说家辉,人性是共同的,人情、人性是共同的,不管是哪里的人,给你讲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佣人,一连在你们家做了四代人,你们家三四代的孩子都是她抚养长大,现在她老了,她中风了,她进养老院了,她要走向人生的终点。我就讲为什么我觉得《桃姐》应该得这个奖,我完全能够认同,讲老实话,好比他们都说《让子弹飞》得了很多大奖,但是《让子弹飞》不管有多么大的意义,它也属于一个电影娱乐工业,但是要照我看《桃姐》这个电影,某种程度上属于必看的,为什么?因为谁都得走到这一步,从多个方面讲。

梁文道:人老了。

窦文涛:你少看一个娱乐片,也许你也不当吃不当喝,不缺什么,但是我觉得看看这个片子,没有人能够不动容,因为说的恰恰不是什么香港人而是现在全人类,它有什么社会作用呢,我看完之后,我会有这么一个想法,我在香港也算纳税人,我觉得如果是民主,那么有个候选人说,我们把更多的钱给香港的老人,让他们照顾的更好,我总是会同意的,我觉得如果我是个选民,他说给10亿我会同意的,他说我们给100个亿,我想我也会是同意的,这个议题没有人能反对,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马家辉:我觉得那个片,坦白讲香港片以前讲老讲死亡也不是没有,这个片它特别感到的地方,除了让我想起以前家的女工人以外,她用很平淡的方法,来处理对于死亡这个问题,因为以前讲老工人的死亡,一定非常戏剧化,像我这一次进去看,我以为一定有的情节居然没有,我刚开始有点被骗的感觉,我以为到电影放到第60分钟的时候,总应该有个迷解开了,原来桃姐跟他爸爸以前有一腿,总有的吧,以为桃姐会说,其实你是我儿子,总有的,又没有。

到最后以为叶德娴去世以前,一定会讲一大段话,对不对,少爷对不起,没办法照顾你,你以后孝顺一点,她虽然对你好凶,可是她还是爱你的,我以为有那些对白又没有,甚至他没有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原来可以用那么平淡的方法来对待死亡,死亡本身也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事情,我觉得它感人的力量就在这个部分。

梁文道:我觉得它最厉害的是什么,就是许鞍华,为什么我说话电影其实没有什么题材,因为是这个地方的题材,别的地方的人不能欣赏这个问题,也许会有,但真正很多很优秀的电影是没有问题的。

窦文涛:你拍好了就跨越时空了。

梁文道:观众对电影理解偏差因拍摄手法粗劣

梁文道:像我们上回也讲到,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伊朗式离婚》,那个电影它讲的那个题太伊朗了,但全世界的人都看得懂,都明白了,为什么呢?是因为它跟你的拍摄方法有关,比如讲《桃姐》这个电影,大家说它很平淡,让我想起来许鞍华之前其他电影,好几部大家也都说很平安,像《天水围的日与夜》,但是这个平淡你回想起来,它是怎么样的平淡法,它其实有大量非常不平淡的,对于细节的关注,那些细节是平淡的,但是它投给它的观众不平淡。

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桃姐》这个电影里面,叶德娴她住进养老院之后,她后来还回过一次家,对不对,刘德华带她回家,回家那一次你有没有注意,她回家之后东摸摸西摸摸,收拾东西,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猫又来了。那时候马上那个感觉就是,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进入她住了几十年的这个家,摸摸那个猫,这个感觉强烈到你让觉得很多老人,今天那么多老人他们最后一次离开家去医院,去养老院,以后再也出不来了,那个时候那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在那个家最后走一遍看的是什么。

窦文涛:它平淡不是无味,它是平淡有味,但是这个有味真的是,所以我说它的格真的不低,艺术的品格,要不说叶德娴这次我也能理解了,连拿三座影后的大奖,绝对是值,因为她跟许鞍华打磨出来的,其实很多你说的这种平淡当中的细节,就发生在她的一个小眼神。比如说一个老人刚进养老院,其实四代的女佣也是有自尊心的,你那她这个细节打磨的,一开始我不让你们主人家管我,你告诉奶奶、太太,我老了,做不动了,我不做了。

梁文道:我辞职。

窦文涛:我辞职了,没错,可是实际上这个东西也没有煽情,我觉得她也是如实的反应人生,比如像你说的,要照着感人的套路,刘德华说怎么能进养老院呢,我就是你的亲儿子,都搞这个,也没有。因为最后知道人生的无奈,刘德华怎么又可能给她真的养老呢,所以只有进养老院,像这种孤寡老人。

进去之后,你注意她刚进去之后,眼睛我就觉得没有夸张的表演,但是看了就心酸,你一下子就想起自己的父母亲,如果有一天不得不进养老院,第一眼对他来说是个特陌生的地方。就像家辉说的一样,你也以为他接下去会掉入一个套路,养老院肯定是像地狱一样黑暗,但是后来发现也不是,不尽然,是各种各样的,养老院里似乎也有一些它的小情趣。

马家辉:而且养老院里面你看到有不同的老人,不同的态度,我也蛮喜欢秦沛(音)那种角色,住进养老院坦白讲,还可以小奸小坏一下,去嫖妓,然后跟住在那边的老太太调情,我觉得说通俗一点,把整个老人社群的缩影放在那边,然后我觉得说自然的感染力就在这里,好像每个人都找到自己,或者说你曾经见过某一类的老人,好像出现在老人院那边,特别是叶德娴演得好的。我们在香港是看着叶德娴长大的,我们小时候我经常说,有几个很喜欢的熟女吗,英女王是一个,叶德娴是第二个,很性感的,她那个魅态是很好的,可是她后来慢慢年纪大了就转型了,每一部都演的很好。

窦文涛:年过六旬,真的是到现在,你看她的表演,真的是繁华落尽回到平淡。

梁文道:而且你看到这个戏,我刚刚讲的细节,她埋了很多细节,故意没有发展,但细节使得整个环境更丰富,比如说里面的老校长,喜欢跟人说英文,喜欢教训人。

窦文涛:后来还念了一首李商隐的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梁文道:但是他一直有一个圣诞装饰,一个玻璃球,那个圣诞装饰对他来讲似乎意味十分深远,很重要,一拿出来就对着它呆呆看,但是就仅此而已,没有再挖下去那是什么。

窦文涛:余味袅袅。

马家辉:电影“讲道理”不如踏实说故事

梁文道:而且我觉得许鞍华导演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她不轻易下判断,她不轻易下判断,也不轻易有一个很鲜明的立场,在拍之前就先竖立出来,所以她也比较少对某些人物、角色做很典型化的处理,她总是在听总是在看,哪些人会怎么样。比如说举一个例子,看《天水围的日与夜》的时候,那里面鲍起静演的那个妈妈桂姐,她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我们一般人,任何人看都觉得这个小孩太没出息,坏透了,染金毛,中学生,然后睡到中午才起床,妈妈做好饭吃吧,起来,也不吭声,就在那吃。

你觉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乖小孩,不是那种努力上进的,但是就是这个小孩,每天放学之后会去看外婆,然后在医院陪着她,然后妈妈该叫他做什么,他也乖乖的去做。你居然发现这种金毛飞不是应该都是坏蛋吗,但是你看到他只是染金毛,他是懒惰,他不爱上学,睡觉睡得晚,但并不表示他就不可以天天去医院陪着奶奶,虽然他去了,他也是不吭声在那呆着,但是乖乖的。

你就发现的确生活中有太多类型的人物,那些人物都是不能那么简化的,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看到一点,许鞍华的电影,很多人说这一部也好,她前面的《天水围》的两部也好,多说她关怀基层,她以前一直有这种风格,但是她跟我们看到今天很多华人导演的关怀基层是不同的,我们今天有太多的华人导演。当他说我要关怀基层,要拍基层题材电影的时候,他已经有立场了,而且他甚至觉得,我要把那个题材拍的很苦难,把这个变成一种道德优越感,但是许鞍华没有这个,许鞍华没有什么道德优越感,没有说我要拍他们的苦难,你们看看社会多黑暗,她没有,她是平实的走进去。

马家辉:假如我们把以前许鞍华的电影摊开来看的话,我觉得有两点很明显,第一个是我们那天跟陈可辛也谈到落差很大,当她假如不想结论讲出来的时候拍的很好,让所有人的故事很自然,铺衬出来给观众去看,去领悟。可是有些电影,你看到许鞍华很想把一些想法讲出来的时候。

梁文道:那就不行了。

马家辉:不太成功,有点像作家,作家拿笔不是什么类型的东西都能写,我举一个例子,《得闲炒饭》前两部片,里面其中一个主题讲同性恋,女同性恋,一开始那一段,你说拍的有多差就多差,在女同性恋的酒吧里面,几个女的在里边好像谈哲学一样,到底同性恋好不好,谁有权力去批判同性恋等等。她这个导演想把话来说白的时候就糟糕了,她都要很含蓄的把东西铺衬出来,慢慢来看,点到为止,我觉得这个才能有这种感染力。

另外一点特质,许鞍华的特质就是处理女性的角色,我们一路看过来,都是她对女性的这种承担,或者安排自己安身立命的选择,处理的很好,从很早期的《女人四十》一路过来,《天水围》甚至《大姨妈》有点通俗剧,可是这是一个命题,有人写了一本书。她自己有一本书,有人编一本书叫《许鞍华说许鞍华》,她也同意,她作为一个女性,而且她跟她妈妈感情很好,她说现在基本上就是两个老女人坐在一起,住在一起,她会把女人的感觉铺衬出来。

窦文涛:有一些细腻的地方还真是,我们就说小,过去大陆经常有一种思维方式,大陆的作家要费很大的精力摆脱这种,我们叫宏大叙事,宏观叙事,或者动不动就皱起眉头铁肩担道义,这是什么社会问题,那是什么社会问题。

梁文道:要分析它。

窦文涛:实际上全是大俗套,为什么我说许鞍华的电影得奖不偶然,它的含量相当的丰富,这就是我们讲的,什么叫小中见大,也许这个导演并没有作义,但是实际上你看,任何一个点,你就觉得这个电影反应的社会,社会的含藏量。比如那个老头,有点花的老头,老骗老太婆子钱,300块钱,然后自己去叫鸡什么的干嘛,这下子拉出来香港的一个社会问题,很多老年人到深水埗那边,40多岁的找什么一楼一凤,他们也有性需要,就有这种精力很旺盛的老人。但是你看最后叶德娴就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他是骗老太婆的钱吗,说我还愿意给他,他都这么老了,他还能再花几次,这就看得人泪下,老人家有几个人去考虑过他们的这种需要。

而且比如包括刘德华还是个电影监制,他也不落套路,很有个性,我认为还表达了对香港电影的某种反讽,比如说他是一个电影监制,可是他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修空调的或者是的士佬,因为穿的那身衣服,这就说明香港电影也有窘境,并不是大家想像的。还到北京去,跟北京老板在一块儿混,你说她仅仅拍一个《桃姐》吗,是小中见大,有大多的元素,有时候一个暗示,你能想到很多很多。

马家辉:可是你刚刚说从来没有人理会老人家这个需要也不对,你知道香港的一楼一凤,有些盗亦有道的,好像有老人票的,八折,你超过65岁去找她,她收你八折。

窦文涛:我倡议做义工免费。

梁文道:有一些台湾跟香港的性工作者组织,还在研究甚至已经开始做的,是去一些瘫痪病人的病房。

马家辉:是吗?

梁文道:帮那些瘫痪症的男性病人解决性需要,人瘫痪,不表示他没有性需要甚至可以非常强烈。

马家辉:他们有卖月票吗,我好奇。

梁文道:没有,那是免费的,做义工。

马家辉:我知道有八折票有月票,都是从看报纸看回来的。

窦文涛:但是我就感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你说人心坏吗,这种电影就是,我们所有人,我周边见的没几个老人对没有感情的,但是好像平常缺少召唤。一看到这个电影,我觉得就会产生像我说的想法,这个社会我们都愿意多花一点儿钱,让老人家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

马家辉:我的感觉是相反的,可是我性格比较阴暗,我以前常想这个问题,假如我发了财,像窦文涛一样有钱的话,我要捐钱,要捐给哪里呢?我总是觉得捐给老人家的服务,当然他们有需要和照顾他们的生活等等,可是我不安心,因为我不确定这个家伙年轻有没有做很坏的事,可能这个老头年轻的时候无恶不作,抛弃老婆,作奸犯科什么,我不放心,我有点担心我的钱是帮了一个坏人。我宁可把那个钱来帮助小孩,小孩基本上白纸一张,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来照顾小孩,教育也好,生活也好,给他们买电脑也好,我觉得我比较安心,觉得我的钱总不会花钱,我的爱心时间不会白花,所以我是有这种阴暗的想法。

窦文涛:对,我觉得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到最后那一天都是可怜的。

窦文涛:中国子女赡养老人“两头都心酸”

窦文涛:我觉得你说老人,其实我们每个人,很多很多的人,现在可能就正有父母病卧在床,这个问题是每家每户遇到的问题,可是你有的时候,简直就是要自己谴责自己,人性很多时候,人性就是自私冷漠,讲老实话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这个意思,人性就是这样。你午夜梦回,你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你对自己的老人能够提供的,能够做的照顾的,永远是太少太少,特别是中国人的这一套,相比于他们给你的,他们当年怎么把你拉扯大的。那天还有个人归咎于社会,说中国这个社会养老机制,把我们每个人都变成罪人,让我们受这种良好的煎熬,因为社会提供不了太多服务,于是全堆到家里,但是家里说实在的,能力和人性都很有限。

梁文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容易下判断,比如有些人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把父母送进养老院,为什么不管,我觉得每一家有个人不同的情况,我们不能轻易判断,比如说有的人也许子女之间,亲子之间有很多的问题,我们不晓得,或者那个孩子有很多实际上的生活考虑,我们也不晓得。

窦文涛:我懂你的意思,但这就是两头都是心酸,中国的老人做过调查,90%的不愿意去养老院,他把去养老院等同于被抛弃,可是没有办法,就像你说的,在家里一样也是一锅粥,一样也很惨,是两害相全取其轻的问题,都是很难办的事。

梁文道:因为现在其实主要的问题在这儿,我觉得以前的人不去养老院倒还好办,因为什么呢,因为你在家要是摔倒了,有什么病说走就走了,但现在问题在哪?现在大家越来越喜欢去养老院一个理由,就是养老院各种医疗设备、服务比较好。你可以想像现代社会底下,假如我们人不是有这么好的医疗设备,又不是那么长寿的话,其实是不需要去养老院的,去养老院恰恰是为了要延寿。